第1268章:决战
夜烬天下 by 榭依
2023-6-3 23:02
极昼殿外是死一般的寂静,萧千夜看似一动不动握着古尘闭眼沉思,实则五指一直控制不住的紧握又松弛,松弛再紧握,悬浮的身体仿佛正在跨越一个危险的深渊,下方一双双觊觎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他,露出垂涎欲滴的渴望神情。
天道有序,万物有节,生命的起源伴随着创造和毁灭,总是能在此消彼长之间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点,让一切朝着稳定的轨迹欣欣向荣地发展。
头顶的黑暗越来越浓重,破碎的极昼殿湮灭了最后的白色光晕,黑色的雾墙一分分地升起,萧千夜虽然脸色苍白,但眼神却是冰冷而锐利的,他似乎隔着一层朦胧的迷雾看到了最初始的破军——那是一次恐怖的星辰逆转,北斗第七星“破军”脱离了它原本的轨迹,在一个更加危机四伏的位置顺势而生,一个截然不同的魔神赫然睁开了睥睨天下的双瞳,他先破后立,先耗后补,以一种极端的方式极速蜕变。
纵使是一阵寻常的风吹过,将高山上的石子卷落悬崖砸入水泊,涟漪荡起水纹的瞬间,破军也能从中贪婪地汲取力量,这样强大的能力膨胀着魔神的野心,终于有一天,他一己之力吞噬了北冥天柱的六位神守,杀入海底最深处偷袭远古巨兽鲲鹏的手,大获全胜的破军不可一世地开启了杀戮,神界山、风渊、盘古海,魔神所到之处片甲不留,直到他踏入西凉天柱的一瞬间才被神守司幽以慑天神弓暂且击退。
那场恶战引动风云变色,被破坏的西凉天柱散发着让他越战越勇的力量,魔神在步步紧逼,让最强的西凉神守也不得不步步后退,在黑暗完全笼罩的瞬间,他用最后的力量打伤了嚣张跋扈的破军,终于止住了对方的脚步,逼着他躲入大漠深处,也是在一瞬间,温柔的神明朝着远方极目眺望,无畏地接受了永无天日的结局,却自始至终不曾屈服于魔物。
万幸的是不等破军缓过这口气,被惊动的天帝亲临西凉天柱,直接逼出了躲匿的魔神,一举将其击败,永久的关入了天狱大牢的最底层。
在那之后的记忆就只剩一片漆黑,时光虚无而平静,几乎所有人都遗忘了那个曾引起过神界大乱的恐怖魔神,四方天柱修复完成后,天帝指派了新的神守,一切都悄然回归了原点。
直到神界浩劫,天狱坍塌,被囚禁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破军也趁机而逃,然而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命运的齿轮精准地串联起每一个零件,终于在人界掀起了另一场闻所未闻的灾难。
身体的搏斗已经结束,但精神力的抗衡则更为凶险,萧千夜清楚地知道这是一种比心转之术更强的吞噬之法,然而即使一直镇定心神的保持神志,他还是时不时就有恍惚的感觉油然而起,迷迷糊糊地看见无数个曾经的自己走在不同的道路上——魔在窥探他心底最深处的东西,试图能从任何细节里找到突破口取而代之。
他看见院子里的蓝楹花树,父亲握着树枝教导年幼的自己练剑,母亲拖着下腮笑眯眯地看着,只有大哥一副昏昏沉沉的模样,提不起半分精神。
他看见仅仅一年的海军生涯,白色的旗帜迎风飞扬,渔民的歌声伴随着潮起潮落,是自由,是向往。
他看见巍峨的雪山映照着金色的霞光,漂亮的女孩从远方飞奔而来抱着他开心地转了一圈。
他看见习剑坪锋芒雪亮交错着的剑灵,看见神采飞扬的同门洋溢着青春的笑。
他看见深夜的房间里忽然亮起的一盏小夜灯,他心心念念的女孩拉着鬼脸搭在床前,发出银铃般的笑声。
他看见四大境并肩作战保家卫国的所有同僚,举着美酒冲他微笑。
宛如白驹过隙,轻轻撩拨着心弦。
此刻的破军却是无比惊讶的,他知道这是个曾经从权利巅峰跌入泥泞的男人,知道这个人的身上有着太多太多不堪回首的悲惨过去,他也知道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有着无数显而易见的弱点,然而这一刻他眼里窥探到的全部画面,竟然一幕比一幕柔情,一幕比一幕让人沉沦,让他这个种被尊为“魔神”的存在,都有了一瞬间情不自禁的动容。
在那些画面的周围,过去的伤痛像一个个脆弱的泡沫,仿佛只要轻轻动动手指就能直接戳破,然而每次当他将触角伸出想要尝试融合的时候,都会有一抹极其纯净的火光温柔地为他拦下所有的阴霾,那个天真烂漫的身影出现在他生命的每一个黑暗阶段,像指引方向的明灯,一直照耀着他目光所及的全部。
那是凝渊之野最炽热的天火,是天帝亲手缔造的心头血,那是多少神明也望尘莫及的存在,却摒弃了神界无穷无尽的力量,心甘情愿地留在一个人类的身边。
“真让人羡慕啊……”许久,破军在他的耳畔发出一声迷离的感慨,“即使是把她深埋在心底决意不复相见的那段时间,你其实也依然爱她……呵呵,真是让人羡慕的感情啊,青梅竹马,相濡以沫。”
萧千夜豁然睁开了眼睛,破军短暂的失神让他抓住了千钧一发的机会挣脱出来,但他也在这一瞬间清楚的用余光瞥见自己受伤的身体上正在如烟如雾地往外渗透着黯色的魔气,古尘毫不犹豫地再次出手攻向对方,但这一次他的脚步确实有了明显的迟钝,似乎是被什么看不见里力量限制,破军也跟着冷哼一声,不甘示弱地继续厮杀。
很快他就发现了端倪,当古尘砍过破军留下的创伤,他会感觉到如出一辙的剧痛席卷而来,魔保持着最初那副不怀好意的嘴脸,一字一顿如诅咒般的低声重复:“我说过的要和你同归于尽!来杀我,来杀了你自己!”
再一刀,古尘直接砍碎了狂笑的脸庞,骤然他的脸色也出现了一条恐怖的伤口,血渗入眼睛,让视线变得一片昏红,随即司幽双相出现在他的左右双侧,受伤的眼睛只看到模糊的重影朝自己劈头盖脸地砍来,手腕本能地转动勾勒刀气格挡的同时又惊觉破军从双相里悄然抽身鬼魅般地掠到了自己身后!
古尘冷静地挑开男相手里的震天刀,他敏捷地往旁边挪了一步侧身躲过了更为凶险的祸天戟,随即提力一瞬不停地转向身后再度刺穿了破军的胸膛!
“不愧是帝仲亲手教出来的,确实有两下子。”破军毫不吝啬的冷赞,双手抓住古尘用力将他拉近到面前,魔的眼睛透出一种妖媚蛊惑的紫,咧嘴,“终于让我抓住你了,很好,我本来想让那个女人陪葬的,但是你也不错。”
糟了!这一瞬间萧千夜就清楚的感觉到不对劲,不同于刚才只是伤口被破军的力量渗入,这次他很明显的感觉到破军正在一点点和自己融为一体!
他奋力地想抽回古尘,司幽双相不依不饶地再次围攻过来,左右被堵,正前方破军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死死按着分毫不让,他听见自己的骨骼正在发出“咔咔”的清脆断裂声,甚至看见了皮肤上暴起的青筋一根根被染上浓郁的黑墨!
躲不掉……这是殊死一战的魔,带着同归于尽的信念,疯狂地想将他一并拉入地狱!
就在此时,他被一只温暖的手从背后强有力地扶住,云潇的声音像轻盈的蝴蝶掠过他的耳畔:“别担心,我来帮你。”
萧千夜瞳孔顿缩,因为过于震惊而一动不动地僵在了原地——她完璧归赵的站在他的身后,褪去了全身的血污,连重创的伤口也恢复如初,原本苍白无力的脸庞静如处子的微笑着,双颊浅浅的红晕里带着他熟悉的淡淡火光。
“是你!”破军比他更为震惊,云潇冷哼一声,当那柄灼烧着天火的长剑再一次勾出锋芒的时刻,魔警觉得松开了古尘踉跄后退,咬牙,“你竟然还活着……真是让人望尘莫及的生命力,不愧是天帝的心头血!”
“现在夸我也没有用了哦……”云潇轻蔑的讥讽,萧千夜也终于夺回古尘大步回到了她的身边,来不及搞清楚到底怎么一回事,穷途末路的破军控制着司幽双相凌乱的砍来,那般毫无章法的攻击,带着不甘心、不死心孤注一掷的还想拉着他一起去死,但缓过危机的两人默契的闪过了所有的进攻,伴随着魔的力量缓缓衰退,云潇一剑砍断男相的脑袋,同时古尘抓住稍纵即逝的机会终于也一刀砍下了无相的头颅,隐秘的精魄暴露在眼底,赤麟勾出一抹明艳的火光直接将其彻底焚毁!
司幽神堕的动作僵在原地,犹如一尊正在风化的石像,神明的容颜怜悯而慈悲,似乎是在湮灭的最后一刻倏然觉醒,神守的眼睛温柔的从两人身上掠过,露出一个释怀的微笑消失不见。
退无可退便是无需再退,破军疯狂的做着最后的挣扎,他在消失,在毁灭,却依然固执的进攻再进攻。
刀光剑影在上天界的废墟里闪电般穿梭撞击,不知过了多久,外围的结界经不住恶战轰然破碎,刺目的阳光映照着破军破碎的躯体狰狞可怖,他最后一次顿步深吸了一口气,全部的力量都汇聚成了巨大的魔刃,刻毒的想要拖着所有人一起毁灭,就在他奋力抬臂的一瞬间,另一束金光从下方击来贯穿了魔神的胸膛,帝仲箭步出现在他的身侧,密密麻麻的金线缠住魔刃强行调转方向,用他的魔刃直接砍下了魔的头颅!
恶战戛然而止,阳光倾泻而入。
第1269:万家灯火
长夜散去,淸潋阳光照耀在上天界的废墟上,而当万千流岛的众生仰头抬眸的时候,目光所及是一场璀璨的金色流星雨,那些明暗交错的光晕拖着朦胧的光尾,一颗接着一颗静谧地往远方坠落。
“结束了……”外围的风冥和舒少白同时开口发出一声呢喃,两人皆是无意识地抬手按住心口,清楚地听见有一根串联着所有同修的弦在刚才的一瞬间悄然断裂。
为了截杀破军而笼罩上天界的金线全部散去,它们缠绕在星辰的废墟上,化作一场前所未有的金色流星雨,而数万年如一日的镜月之镜也在以肉眼可见的状态一点点崩塌瓦解,像是一个时代的终结——不同于十二神渐行渐远悄无声息的离别,这次则是映入眼底,仿佛触手可及的终结。
谁也不知道这一瞬间,在遥远神界的凝渊之野,有一双哀伤的眼睛默默看着曾经的高塔,再一次心痛如绞。
凝滞的时空终于缓缓向前推进,时间掠过这看似短暂的恶战,而人界已然悄无声息地渡过了寒冬,即将迎来万物复苏的暖春。
万丈光华的中心处,云潇一把拉住因为失衡而坠落的萧千夜,笑脸盈盈地冲他眨了眨眼睛,坏笑着调侃:“真差劲,还是得我来救你吧?”
没等她再嘚瑟一会,或许是还未习惯这具全新的躯体,云潇脚步一晃跟着一起摔落,萧千夜下意识地伸手将她抱入怀里,又瞥见一抹金光掠过身下,托举着两人平安回到了一片狼藉的阶梯上。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云潇,其实已经在抱住她的刹那间明白了一切,但云潇还是在他想张口说话的同时用手指轻轻按住了他的唇心,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
她提着长剑走向不远处的一言不发的煌焰,而煌焰的眼睛只是极快地瞄了一眼全新的“赤麟”就再无留念地挪开——那是一柄只有在她的手下才会燃起火焰的赤麟剑,因为她就是天火,她手握的则是凤凰的遗骸。
云潇也没有多说什么,剑尖挑起火光丝丝缕缕地围住这个人,煌焰迟疑地看着她,忽然发现皮肤上被死灰复燃的反噬力灼伤留下的大片黑斑正在消失,而一直如大山般压着他的那股危险力量也一点点散去,紧绷的肩背如释重负地舒展开来,每一个细胞都如获新生,让他情不自禁地舒了口气,云潇的目光平静而郑重,一字一顿似叮嘱更似警告:“下次我就不会再救你了。”
然后她的目光穿过煌焰落在更后方的帝仲身上,恶战让他看起来极为疲惫,但容颜却恢复了最初的温柔,那双金银双色的眼眸和她心照不宣地对视了数秒,终究是云潇低头避开了他的目光,认真地鞠躬致谢。
她转身回到萧千夜的身边,重伤的男人艰难地抬手帮她将一缕散去的发梢别在耳后,仿佛眼前的女子是个一眨眼便会消失的幻影,直到云潇抓着他的手放到怀里,温暖让他的精神微微一怔,听见一声熟悉的轻笑:“我们回家吧。”
如今的飞垣才经历了三月的微风细雨和四月的逆春寒,五月的天气温暖而舒适,帝都城繁花似锦,高大的凤凰花树开得如火如荼,更在花灯的点缀下展露出一种如梦似幻的美丽,又到一年灯会的时节,从傍晚开始外城就人山人海分外热闹,而作为全境最豪华的大酒楼,秦楼在停业维修后以更加奢华的状态重新开张迎客,那些流光溢彩的灯笼照耀着金碧辉煌的外墙,还有无数夜明珠闪闪烁烁。
一楼左手第一间的雅座里,天澈头疼地拖着下巴看着眼前几个正在打扮的女人,连一贯爆脾气的唐红袖也罕见地换了一身纱裙,温倩围着她抚平裙摆,眼睛眯成一条直线:“师父真好看!”
唐红袖有些害羞地抓了抓手,轮椅上的温婷虽然目盲看不见,但也摸索着递过去一支精致的簪子,意味深长地幽幽叹道:“师父打扮一下肯定不输那些大家闺秀贵族小姐的,小倩,快帮师父戴上。”
温倩眨巴着眼睛接过来,此时的孙蝶也从一旁探了个脑袋出来不怀好意地煽风点火:“就是就是,我听说这里的有钱人比长安还要多呢!难得大家一起过来玩,一定得抓个金龟婿回山,嘿嘿!”
桑奇和凌波也跟着捂嘴偷笑,天澈只能无声地坐在窗边看着她们闹腾,忽然间有些心神不宁,鬼使神差地从敞开的窗子缝隙里往外望了一眼。
秦楼的大堂里人声鼎沸,公孙晏轻车熟路地招待着各路来宾,霍沧带着一双儿女混迹在摇铃局上,不过一会就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他心满意足地哈哈大笑,正准备拍着逐渐圆滑的啤酒肚开溜之际,忽然手里的钱袋被人一把夺走,和他一样早就卸职了的蔺青阳勾肩搭背地凑过来,贴着耳根小声说道:“你这是用了什么法子赚这么多?看在大家兄弟一场的份上教教我呗,要不然……”
蔺青阳笑眯眯地指了指公孙晏,阴阳怪气地道:“要不然我就把你出老千的事捅出去……”
“别别别!好兄弟千万别!”霍沧皮笑肉不笑地拉住蔺青阳,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又重新开了一把的摇铃局不亦乐乎地玩了起来。
公孙晏其实已经瞥见两人的动作,但审时度势的镜阁主直接转了个身全当什么也不知道抽身往楼上溜了过去,没等他走进包厢,眼疾手快的白小茶一把抓住了这尊财神爷,堆起一脸谄媚的笑:“公子公子!可算让我逮着您了!上次您说要给我涨工钱的,可是楼主这个月一分钱都没有涨啊!您该不会是太忙忘记了吧,能不能去提醒一下楼主,让他给我补上?”
公孙晏面无表情地看着望眼欲穿的小姑娘,忍不住逗想逗她玩,于是一本正经地道:“有吗?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给你涨工钱?”
白小茶的脸一瞬间阴云密布,挥着手里的抹布就用力砸在了他的脸上,公孙晏连忙侧身躲避,抓着正好路过的秦姿挡住了暴怒的白小茶,帝都的花魁笑吟吟地按住小姑娘的肩膀,宠溺地哄着:“好好好,涨涨涨,给你们几个一起涨工钱好不好?不仅涨工钱,我还请了神工坊的海叔过来帮你们装修了房间,一晃眼都是这么大的姑娘了,可得给你们几个好好置办点嫁妆了。”
“嫁妆?”白小茶木愣地眨眨眼睛,在反应过来之后脸颊飞速红到了耳朵根,秦姿凑近一步神秘兮兮地竖起一根手指,低道,“叶少将昨天回来了哦。”
白小茶本就通红的脸直接变成了紫色,一阵一阵地冒着白烟,秦姿憋着笑戳了戳她的脑袋:“还记得前不久飞琅带回来的那个天工坊的少年吗?他制作了好多漂亮的烟花,一会就要在天守道放烟花了,你也别忙活了,今天是花灯节的开幕礼,快去换身漂亮的衣服,喊上你那几个小姐妹出去玩吧。”
“谢谢秦姐姐!”白小茶乐开了花,一秒不带犹豫连跑带跳地冲下了楼,秦姿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对她抱拳致谢的公孙晏,没好气的冷哼走开了。
三楼最里面的包厢,阿莹给才小盹睡醒的帝王递上一杯温茶,又递给他一份墨阁的折子,皇后虽然语气还算轻柔,但俨然是罕见的责备:“您怎么单独跑来这种地方睡觉了?昨天我就反复提醒过您,今天是东济岛的贵客抵达飞垣的日子,那位藏锋名义上是军督府的大帅,实则是那里真正的掌权者,人家千里迢迢地带着精钢柱的原料过来拜访,您真的不亲自去迎接?”
明溪从妻子手里接过茶抿了一口,推开窗子望着灯火阑珊的街道,从皇太子到天尊帝,他尽忠尽责地为自己的国家鞠躬尽瘁,唯有今天忽然摇了摇头,轻声拒绝:“我已经安排三阁一起去烽火门迎接了,今晚上让我好好休息吧。”
阿莹张了张口,看向丈夫平淡的眼眸,终究只是笑了笑从衣架上又拿了一件外衣给他披上:“好,那就好好休息,一起看烟火吧。”
帝都城北门,一架威风凛凛的机械凰鸟安稳地降落在空地上,舱门缓缓拉开,内部的阶梯延伸到地面,藏锋一边赞不绝口地夸奖,一边好奇地往外张望,只见下方几十米处并排站了不少人,但他一眼就被其中某件银黑色锃亮的军装吸引了目光,军阁的驻都副将慕西昭对着远方的贵客做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藏锋微微抿唇,一会才笑吟吟地转身拉住腹舱里有些头晕的女子,笑道:“阿姐还好吧?我就说千夜那家伙肯定出身不一般,您快看,好多人来接我们了呢!”
沅筠被下方的阵势吓了一跳,这是年过半百的女子第一次离开故土,见到外面更为广阔的世界。
帝都内城祭星宫,沉湘整理着面前沙盘上象征星辰的石子,长长地松了口气:“总算平安落地了,那架机械凰鸟第一次试飞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前后差不多都半年了吧,我真担心它中途掉下来!”
“你一直在监视它的飞行轨迹,就算掉下来我们也能找到的。”大宫主梵姬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靠在躺椅上调侃,沉湘连连摆手,“那可不行,且不说掉下来会不会损伤到机械,里面的人遇险才是真的不好!”
梵姬笑眯眯地看着这个同样从千里之外来到飞垣的异乡女子,忽然语气一转小声说道:“别总是关心别人了,这都天黑了,怎么你今天不去给他送饭了?”
沉湘的脸一红,赶紧转身避开了大宫主的目光,支支吾吾地回道:“他、他他他他自己会去外城吃饭,我也没有每天去嘛。”
梵姬咧嘴发出一声阴阳怪气的“哦”,拖着下巴故意拖长了语气:“萧奕白可是个风云人物呦,你喜欢他什么呀,不会是喜欢那张脸吧?别别别,千万别,那张脸和他弟弟一模一样,每次看见他我都会想起他那个冰山一样的弟弟,哎呀呀,三阁两宫毕竟还是共事的同僚,抬头不见低头见啊,真让人头疼。”
“我才没有喜欢他!”沉湘以最快的速度反驳,只是脸庞已经不受控制地变得通红,她慌忙收拾着东西,就在她脑子一片混乱想找借口敷衍过去的时候,指尖忽然微微一凉,似乎是有什么星辰的影子一闪而逝,湮灭消失。
梵姬并没有注意到沙盘里一瞬即逝的某个星影,她伸了个懒腰搭住了沉湘的肩膀,嘿嘿地坏笑着:“走走走,一会有烟花看呢,说不定能遇到心上人呢?”
天征府一如既往的安静,养在院子里的金崇鼠已经变得肥头大耳,但现在的它一脸惶恐的盯着院子另一边一只正在打盹的穷奇,毛茸茸的老鼠踮着脚尖窜进了鼠窝,只有一双鸡贼的眼睛时不时的望出来,萧奕白尴尬的看着这一幕,和他并肩的飞琅则面无表情的冷哼一声:“这家伙叫‘小云’,是你弟弟在太曦列岛捡到的,死缠烂打非要跟着我一起回来,我可不喜欢养宠物,反正你们家院子大又有钱,自己养着呗。”
“这可是帝都啊,养这么大个玩意不好吧……”萧奕白虽然满脸愁容,嘴里已经笑开了花,飞琅白了他一眼,嘀咕,“随便你们,反正不要扔给我,我很快就要回浮世屿去了,长殿下的伤奇迹般的好转了,我得回去守着他们。”
“代我向凤姬问好。”萧奕白淡淡接话,飞琅的眼眸却莫名一沉,“也代我照顾好小殿下……不论还有多少时间,我希望她能幸福。”
这一瞬间两人心照不宣的抬眸互望着彼此,都没有再说话。
此时的云潇走在外城灯火辉煌的街市里,走在萧千夜的目光里,一席红衣在风中飞舞,前方是那颗象征帝后感情的巨大凤凰花树,红色的绸缎写满了祝福和心愿,她将自己手里的那根红绸系上树梢,然后虔诚的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萧千夜在台阶下仰视着她,面容宁静——逆着朦胧的灯光,她整个人仿佛幻梦般不真实。
在祈祷完毕之后,云潇转身走下台阶,忽然踉跄了一下神色委顿失去平衡,又被一双手温柔的扶住揽入怀里坐到了另一边,她轻轻的按住胸口,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疲倦,仿佛这一摔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云潇靠在萧千夜的肩上,下意识的抬头凝视了一眼深邃的夜空,似乎是感觉到有一束清冷的目光静静的落在她的肩上,随即又消失不见。
“累了吗?”萧千夜的声音轻轻传入耳畔,精神有些迷离的女子倏然扭头,看见一双明亮澄澈的眼睛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周围很喧闹,她却仿佛只能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空灵而悠远,似乎隔绝了时空让人恍惚,不等她回答,萧千夜轻轻按着她的脑袋靠在自己的身上,即使极力克制着情绪也无法阻止手指正在微微颤抖,光晕笼住了他的脸庞,低道,“累了就休息吧。”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抓着他冰冷的手放到怀里,只是扬起一个笑脸轻轻点了点头。
烟花在头顶绽放,所有人都欢喜的仰头望去,只有她沉沉的睡在他的肩头,他低头亲吻着爱人的额头,眼神空茫:“我带你回家。”
岁月消逝得无声无息,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数年之前,那个梦一般的时代。